景和二十三年秋,洛京。
昨夜的寒露仿佛還凝結(jié)在皇城巍峨的琉璃瓦上,晨曦便已刺破東方的薄云,將金燦燦的光輝潑灑而下。然而,這象征著光明與希望的秋日晨光,在穿透紫宸殿那巨大而厚重的雕花木窗欞后,卻顯得異常稀薄與凝重。一道道狹長的光影斜斜地投射在打磨得光可鑒人、如同冰面般的金磚地面上,將殿內(nèi)肅立的兩班朝臣的身影拉得更加頎長、扭曲,如同森然林立的碑影。
空氣仿佛凝固了。沒有風(fēng),只有無數(shù)道或沉重、或急促、或刻意壓抑的呼吸聲,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籠罩著整個金鑾殿。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無形硝煙彌漫其間,那是權(quán)力博弈的硝煙,是利益交鋒的硝煙,是新舊碰撞的硝煙。今日大朝,注定不會平靜。
龍椅之上,景和帝身著明黃龍袍,頭戴翼善冠,面容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怠,眉宇間卻積郁著帝王的威嚴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他端坐著,目光緩緩掃過階下黑壓壓的臣子。勛貴隊列最前方,柱國大將軍、魏國公徐莽身著超品國公蟒袍,身形魁梧如山,濃眉下一雙虎目半開半闔,看似老神在在,但微微繃緊的下頜線,顯露出他并非全然置身事外。清流領(lǐng)袖、內(nèi)閣首輔王煥之則立于文臣班首,一身仙鶴補子的緋紅官袍,面容清癯,須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眼神沉靜如淵,只是那眼底深處,似乎還殘留著劉文達案帶來的陰霾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兩人之間,隔著的不僅是幾步金磚的距離,更是勛貴與清流之間那涇渭分明、難以逾越的鴻溝。
侍立在御座右下方,如同龍椅旁一道沉默而陰翳影子的,是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趙無庸。他佝僂著背,面白無須,雙手攏在寬大的蟒袍袖中,低眉順眼,仿佛與殿內(nèi)這山雨欲來的氣氛格格不入。然而,當(dāng)景和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趙無庸才微微抬起眼皮,那雙渾濁卻深不見底的老眼,幾不可察地朝著某個方向極其短暫地瞥了一下,隨即又迅速垂下,恢復(fù)了那副泥塑木雕般的恭順模樣。
景和帝輕輕咳了一聲。這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大殿中卻如同驚雷,所有朝臣瞬間將本就挺直的腰背繃得更緊,頭顱垂得更低,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宣旨吧?!被实鄣穆曇舨桓?,帶著一絲晨起的沙啞,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
“遵旨?!壁w無庸躬身應(yīng)諾,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平穩(wěn),帶著一種獨特的穿透力,仿佛能鉆入每個人的耳膜深處。他從袖中緩緩取出一卷明黃圣旨,雙手恭敬地捧起,然后站直身體,展開了卷軸。
大殿內(nèi)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象征著至高皇權(quán)的明黃卷軸上,屏息凝神。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趙無庸尖細而平穩(wěn)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玉珠滾落在金磚之上。
“朕承祖宗基業(yè),夙夜兢惕,惟恐失墜。然觀近來吏治,疲玩因循,諸事叢脞。錢糧積欠,刑獄淹滯,河工懈怠,靡費國帑,貽誤民生。此皆因考課不明,賞罰不公,上下相蒙,積弊日深!”
圣旨開篇,便直指吏治痼疾,言辭嚴厲。不少官員,尤其是地方大員在京的代言人,臉色都微微發(fā)白。
“為振衰起弊,理清積蠹,特頒行‘考成法’,于江南蘇、松、常三府先行試辦!”
“考成”二字一出,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殿內(nèi)死寂的氣氛瞬間被打破,無數(shù)道目光驟然抬起,驚疑、震動、不安的情緒在空氣中無聲地碰撞、激蕩!
趙無庸的聲音毫無波瀾,繼續(xù)宣讀:
“著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之,戶部、刑部、工部協(xié)理督辦。凡錢糧征解,須定解額、期限;刑名案件,須立審結(jié)、詳讞之期;河工水利,須明丈尺、物料、完工之限。諸事皆立程限,造冊兩本,一送六科注銷,一送內(nèi)閣查考!”
“各部院、地方有司,須按月、按季將所辦事項、進展實情,具實造冊,送考功司并六科復(fù)核!逾限或未達者,初犯申飭,再犯罰俸,三犯記過降級!若查明系怠惰瀆職、欺瞞舞弊者,無論官職大小,嚴加議處,決不姑息!欽此——!”
最后兩個字,趙無庸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如同重錘,狠狠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圣旨宣讀完畢,那冰冷的、帶著鐵血氣息的“考成”二字,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套在了所有官員的脖頸上。殿內(nèi)陷入了短暫的、令人心悸的死寂。隨即——
“陛下!陛下不可啊——!”
一聲蒼老而激憤的嘶吼,如同受傷老獅的咆哮,猛地炸響!清流領(lǐng)袖、內(nèi)閣首輔王煥之,須發(fā)皆張,雙目赤紅,幾乎是踉蹌著沖出班列,“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磚之上!他高舉雙臂,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控訴:
“陛下!此法名曰‘考成’,實乃酷烈苛政!只求速效,罔顧實情!江南雖富庶,然水網(wǎng)縱橫,民情復(fù)雜,地方官吏,事繁責(zé)重!若強行以此法繩之,限期迫逼,官吏為求自保,必然窮盡手段催科征比!屆時,小吏如狼似虎,胥役橫行鄉(xiāng)里,鞭笞鎖拿,破家蕩產(chǎn)者不知凡幾!此非澄清吏治,實乃催生酷吏,荼毒蒼生!陛下!此乃暴秦苛政復(fù)生之兆!請陛下收回成命,三思而行!萬不可因一時之弊,而遺萬世之禍啊——!” 王煥之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字字泣血,充滿了“為民請命”的悲憤。
“王相所言極是!” 王煥之話音剛落,清流陣營中立刻有數(shù)名御史、給事中搶步出列,跪倒在王煥之身后,齊聲附和:
“陛下!考成法嚴苛酷烈,只以程限論成敗,視民情若芻狗!地方官吏為求考績,必將心思全用于應(yīng)付簿冊、粉飾太平,誰還有余力體察民瘼、撫恤孤貧?”
“此法一行,天下官吏皆成酷吏,黎民百姓盡為魚肉!陛下!此乃禍國之源,亂政之始!萬萬不可行?。 ?/p>
“請陛下收回成命!體恤民艱!罷黜此苛法!”
清流的反對聲浪瞬間高漲,言辭激烈,直指考成法乃“暴政”、“苛政”,將導(dǎo)致“官逼民反”的可怕后果。王煥之跪伏在地,老淚縱橫,仿佛在控訴著即將降臨人間的災(zāi)難。
勛貴隊列這邊,也并非鐵板一塊。不少依附徐家或其他勛貴的官員,臉上也露出憂慮之色。勛貴集團在地方上同樣有著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網(wǎng)絡(luò),田莊、商路、甚至一些灰色地帶的生意,都少不了地方官吏的“照拂”??汲煞ㄈ缤瑧以陬^上的利劍,一旦嚴格執(zhí)行,勢必會觸及他們的利益鏈條。
鎮(zhèn)國公徐莽,濃眉緊鎖,虎目掃過激憤的清流官員,又瞥了一眼龍椅上臉色愈發(fā)陰沉的皇帝。他心中念頭急轉(zhuǎn)??汲煞??聽起來是沖著那些辦事拖拉的官兒去的,似乎對勛貴影響不大?甚至……如果能借此機會,把一些不聽話的地方官換掉,安插上自己人……?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但王煥之那老狐貍?cè)绱思ち曳磳?,恐怕沒那么簡單。他決定先看看風(fēng)向。
然而,徐莽身邊一位掌管京畿衛(wèi)戍糧秣的勛貴將領(lǐng),卻忍不住低聲嘟囔:“國公爺,這考成法要是真搞下去,下面那些管糧倉、管河工的官兒,整天被逼著報數(shù)交差,咱們以前那些‘慣例’……怕是不好弄了……”
徐莽聞言,眼神微微一凝。是啊,軍需采買、河工物料,這里面油水豐厚,很多操作都經(jīng)不起嚴查細究??汲煞ㄒ笫率铝⑾拊靸?,追查到底,豈不是給自己套上了緊箍咒?他再看向王煥之那副“為民請命”的嘴臉,心中冷笑:老狐貍,你反對是因為怕清流控制的地方官被逼得太緊,露出馬腳吧?但這事,對我們勛貴也沒好處!
想到這里,徐莽不再猶豫。他一步踏出勛貴班列,魁梧的身軀如山岳般挺立,聲若洪鐘:
“陛下!老臣附議王相之言!” 徐莽的聲音帶著武將特有的粗豪,震得大殿嗡嗡作響,“治國之道,當(dāng)以寬仁為本!這考成法,條條款款,嚴苛刻板,只知催逼時限,不顧地方實情!長此以往,地方官吏人人自危,哪里還有心思治理地方?必然導(dǎo)致民怨沸騰,官場動蕩!老臣懇請陛下,罷黜此等酷烈之法,還天下一個清凈!” 徐莽的發(fā)言,看似支持王煥之,實則更強調(diào)“官場動蕩”,將勛貴的擔(dān)憂也裹挾其中。
勛貴集團見徐莽表態(tài),立刻有數(shù)名依附的官員出列,高聲附和:
“鎮(zhèn)國公所言極是!此乃亂法!”
“只知限期,不通情理,必生禍亂!”
“請陛下明鑒!”
一時間,金鑾殿上,清流與勛貴這兩大原本勢同水火的陣營,竟在反對考成法上形成了短暫的、詭異的同盟!反對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矛頭直指那道尚未正式推行的圣旨,仿佛它是什么洪水猛獸。
景和帝端坐龍椅之上,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天空。他推行考成法的決心,源于對帝國效率低下、貪腐橫行、國庫日漸空虛的深切憂慮。江南富庶之地試行,正是想摸索出一條可行之路。然而,圣旨剛下,便遭遇如此激烈的、近乎全盤的反對!清流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勛貴則擔(dān)憂自身利益受損。他們看似立場不同,反對的動機各異,但此刻匯聚在一起的力量,卻足以撼動他的意志!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和被臣下聯(lián)合抵制的憤怒,在他胸中熊熊燃燒。他的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摳著龍椅扶手上冰冷的金漆蟠龍,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就在反對聲浪達到頂點,皇帝臉色鐵青,眼看就要雷霆震怒或被迫收回成命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個沉穩(wěn)、清晰、不卑不亢的聲音,如同利劍般穿透了嘈雜的反對聲浪,在金鑾殿中響起:
“陛下!臣,戶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沈度,有本啟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只見文臣班列中段,一位身著青色六品官袍、年約三旬、面容清正、眼神明亮的官員,手持笏板,穩(wěn)步出列,走到御階之前,深深一揖。
沈度?一個六品主事?在這種場合?不少官員露出詫異甚至不屑的神色。王煥之和徐莽也皺起了眉頭。
沈度無視那些各異的目光,抬起頭,朗聲道:
“陛下!臣以為,王相、徐國公及諸位大人所言‘考成法酷烈害民’之論,實乃危言聳聽,因噎廢食!”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竟直接駁斥了首輔和國公!
“大膽!” 立刻有清流御史厲聲呵斥。
“小小主事,安敢妄議國策!” 勛貴那邊也有人怒目而視。
沈度神色不變,聲音更加洪亮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理性力量:
“臣斗膽請問諸位大人!錢糧積欠,府庫空虛,邊軍糧餉何以為繼?刑獄淹滯,冤獄叢生,黎民百姓公道何存?河工懈怠,堤防失修,一旦潰決,千里澤國,生靈涂炭,又當(dāng)如何?!此等積弊,非一日之寒,更非空談‘仁政’、‘寬宥’所能解決!”
他目光炯炯,掃過王煥之和徐莽:“王相憂民,人所共知。然,空談仁政,不立規(guī)矩,只會縱容庸官、庇護蠹吏!徐國公言‘寬仁為本’,然,無嚴法以繩墨,寬仁便是縱容貪瀆、滋養(yǎng)惰政的溫床!吏治不清,賄賂公行,苛捐雜稅多如牛毛,究其根源,正是考課不明,賞罰不公,上下相蒙!此乃國之大弊!動搖社稷根基之禍!”
沈度的話,如同連珠炮,句句擲地有聲,直指要害!王煥之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徐莽眼中也閃過一絲陰鷙。
沈度深吸一口氣,對著龍椅上的景和帝,聲音懇切而堅定:
“陛下!‘考成法’非為酷烈,實乃治亂之良方!立程限,明職責(zé),嚴考課,行賞罰!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瀆職貪墨者,嚴懲不貸!此乃正本清源之道!江南之地,物阜民豐,文教昌盛,吏員素質(zhì)相對較高,正是試行新法、檢驗成效、積累經(jīng)驗之最佳所在!若江南行之有效,則可逐步推及天下,若真有弊端,亦可及時調(diào)整廢止!豈能因噎廢食,未行先廢?!”
“臣沈度,懇請陛下,圣心獨斷!力排浮議!準(zhǔn)予江南三府試行考成法!以觀后效,再定行止!”
沈度說完,再次深深一揖,退回了班列。他的發(fā)言,引經(jīng)據(jù)典(雖未明引,但邏輯嚴密),條理清晰,將反對者的論點一一駁斥,更旗幟鮮明地指出了吏治弊病的根源,強調(diào)了考成法的必要性和江南試行的可行性。尤其是那句“未行先廢,豈非因噎廢食?”更是如同重錘,敲在不少尚有理智的官員心頭。
沈度退回班列后,又有數(shù)名官員陸續(xù)出列,雖官階不高,但言辭清晰,立場鮮明地支持考成法試行:
“陛下!沈主事所言,切中時弊!吏治不清,百弊叢生!考成之法,勢在必行!”
“江南富庶,試行風(fēng)險最??!若有效,則利國利民;若有弊,則止于三府!此乃萬全之策!”
“請陛下明鑒!準(zhǔn)予試行!”
這些聲音雖然不如反對者聲勢浩大,但如同幾道清流,在渾濁的反對浪潮中頑強地沖擊著。他們的論點清晰有力,尤其是將試行范圍限定在江南三府,大大降低了反對者“禍及天下”的道德制高點。
金鑾殿內(nèi),再次陷入了激烈的爭論漩渦。清流、勛貴反對派與支持試行派針鋒相對,各執(zhí)一詞,唇槍舌劍,唾沫橫飛。整個大殿如同一個巨大的蜂巢,嗡嗡作響。
景和帝的臉色在憤怒與猶豫之間變幻。反對的力量如此強大,支持者的聲音雖然有理,卻顯得有些單薄。他推行新政的決心,在臣子們洶涌的反對聲浪中,第一次感到了動搖和巨大的壓力。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再次投向御階下的趙無庸。
趙無庸一直低眉順眼地侍立著,仿佛殿內(nèi)這場足以決定帝國未來走向的激烈爭論與他毫無關(guān)系。直到感受到皇帝那帶著求助和煩躁的目光,他才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向前挪動了一小步,用只有皇帝和他自己能聽清的、如同耳語般的聲音,恭敬而清晰地進言:
“萬歲爺息怒。朝臣們各執(zhí)一詞,皆是為國分憂,拳拳之心可鑒。” 他先安撫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聲音更低,卻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冷靜:
“老奴愚見,江南三府,乃我朝賦稅根基,錢糧重地。試行一二府,如同在自家園圃里試種新苗。若苗壯實好,則廣植天下;若水土不服,或有蟲害,拔了便是,總不至于荒了整個園子。” 他微微一頓,聲音更輕,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分量:
“陛下圣明燭照,是非曲直,試行之后,自有公論??偤眠^……讓這園圃繼續(xù)荒蕪下去,雜草叢生,最終顆粒無收啊……”
趙無庸的話,沒有直接支持誰反對誰,卻精準(zhǔn)地戳中了景和帝內(nèi)心最深的憂慮——帝國的財政困局和地方治理的混亂!他用最樸實的比喻,將“試行”的風(fēng)險降到了最低,同時點明了不改革的巨大隱患。尤其是那句“讓園圃繼續(xù)荒蕪下去,雜草叢生,最終顆粒無收”,如同冰冷的針,刺破了皇帝最后一絲猶豫。
景和帝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胸中的煩悶和動搖瞬間被一股決斷的銳氣取代。他猛地一拍龍椅扶手!
“啪!”
一聲清脆而響亮的拍擊聲,如同驚雷炸響在金鑾殿上!
所有爭吵聲、議論聲,戛然而止!整個大殿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帶著驚懼、期盼、不安,齊刷刷地聚焦在龍椅之上。
景和帝臉色陰沉,目光如電,緩緩掃過階下噤若寒蟬的群臣,最后定格在那些剛才反對最為激烈的面孔上,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壓,一字一句地吐出:
“不必——再議!”
四個字,如同四道驚雷,劈在王煥之、徐莽以及所有反對派的心頭!
“江南三府,試行考成法!著吏部考功清吏司即刻擬定細則,戶、刑、工三部協(xié)理!各部有司,一體遵行,不得推諉阻撓!”
皇帝的聲音斬釘截鐵,充滿了乾綱獨斷的決絕:
“朕——要看結(jié)果!”
“退朝——!”
趙無庸尖細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如同為這場驚心動魄的朝議畫上了一個冰冷的休止符。
景和帝拂袖而起,轉(zhuǎn)身大步離去,留下滿殿呆若木雞的臣子。
王煥之跪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老臉煞白,仿佛一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那挺直的脊背也佝僂了下去。失敗了……他苦心孤詣營造的反對浪潮,竟然被一個六品主事和幾個無名小官的聲音,以及趙無庸那輕飄飄的幾句話,徹底瓦解!皇帝那冰冷的“不必再議”四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碎了他的權(quán)威和清流最后的體面。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和巨大的羞辱。
徐莽臉色鐵青,緊握的拳頭藏在寬大的袍袖中,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他死死盯著皇帝消失的御座方向,又狠狠剜了一眼剛才支持考成法的那幾個官員,最后目光陰鷙地掃過趙無庸那張毫無表情的老臉。一股被愚弄、被輕視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燒。皇帝的態(tài)度如此強硬,趙無庸這老閹狗……到底在打什么算盤?
沈度等支持者則暗暗松了一口氣,但臉上并無喜色,只有凝重。他們知道,圣旨雖下,真正的風(fēng)暴才剛剛開始??汲煞ㄈ缤话央p刃劍,懸在了江南三府乃至整個帝國官場的頭頂。
金鑾殿厚重的殿門緩緩關(guān)閉,將殿內(nèi)那凝固的震驚、憤怒、沮喪和凝重的氣氛隔絕開來。殿外,秋日的陽光依舊明媚,卻無法驅(qū)散縈繞在每個官員心頭的沉重陰霾。一道試圖撕裂舊有格局、重塑帝國效率的裂痕,已在這至高無上的殿堂中,由皇帝的金口玉言,強行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