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太醫(yī)院院正陳老帶著皇帝口諭,在高無庸心腹太監(jiān)復(fù)雜目光的注視下踏入密室時,那股幾乎令人窒息的絕望陰霾,終于被撕開了一道縫隙。陳老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是宮中醫(yī)術(shù)最精湛、也最不涉黨爭的老供奉。他只看了一眼謝珩的臉色和唇色,眉頭就深深鎖起。
“鎖心針?”他搭上謝珩冰冷的手腕,只片刻,便低聲吐出三個字,帶著一絲驚異和凝重。他目光掃過謝珩胸口幾處微不可察的血點?!昂冒缘赖氖侄?!誰人施的針?”
角落陰影中,夜梟的氣息幾不可察地波動了一下。
陳老并未追問,他迅速解開謝珩的衣襟,仔細(xì)檢查針孔附近的色澤和肌膚狀態(tài)。又俯身嗅了嗅謝珩唇邊殘留的血腥氣,臉色愈發(fā)沉重?!白泶猴L(fēng)…還有強行壓制內(nèi)傷的反噬…幾股兇戾之氣在體內(nèi)沖撞肆虐…將軍能撐到現(xiàn)在,全憑一股非人的意志和這鎖心針吊命?!?/p>
他不再多言,立刻打開隨身攜帶的紫檀木藥箱。取出的不是尋常銀針,而是幾枚細(xì)長、通體泛著溫潤玉色的“玉髓針”。他手法沉穩(wěn),快如閃電,精準(zhǔn)地刺入謝珩幾處大穴,針尾微微顫動,發(fā)出極其細(xì)微的嗡鳴。同時,他取出一枚龍眼大小、通體赤紅、散發(fā)著奇異暖香的丹藥,用溫水化開,小心翼翼地撬開謝珩緊咬的牙關(guān),一點點灌了下去。
“此乃‘九轉(zhuǎn)還陽丹’,宮中秘制,以百年火靈芝為主藥,能護住心脈一絲真陽不滅?!标惱弦贿吺椋贿厡o張守在一旁的沈知微和林氏低聲道,“鎖心針鎖住毒性與內(nèi)傷反噬,卻也斷了生機流轉(zhuǎn)。老夫需以玉髓針引動將軍自身殘存元氣,配合藥力,徐徐疏導(dǎo),化開郁結(jié)。能否醒來,何時醒來,全看將軍自身的造化與求生的意志了。”
沈知微緊緊握著謝珩冰涼的手,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生命力渡給他。她看著陳老專注而沉穩(wěn)的動作,看著那玉針在夫君身上微微顫動,感受著那冰涼的手掌似乎極其微弱地回溫了一點點,眼中的淚水無聲滑落,卻不再是絕望的悲泣,而是蘊含著無盡祈盼的微光。
前廳。
謝承宗披著皇帝御賜的狐皮大氅,卻絲毫感覺不到暖意。他面前站著一位身著大理寺官服、面容肅穆的中年官員,正是奉旨前來接管王德順“自盡”一案卷宗的大理寺少卿,裴琰。
“裴大人,”謝承宗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沙啞,目光如炬,“王德順?biāo)赖悯柢E!畏罪自盡?哼!早不自盡,晚不自盡,偏偏在鐵證指向他、指向他背后之人的時候‘自盡’!天牢守衛(wèi)森嚴(yán),他是如何避過重重守衛(wèi),用腰帶把自己吊死的?這腰帶又是從何而來?此案,還請裴大人務(wù)必查個水落石出!還亡者一個公道,也給我那生死未卜的兒子,一個交代!” 他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裴琰拱手,態(tài)度不卑不亢:“老將軍放心。陛下既命三司會審,下官等必當(dāng)秉公執(zhí)法,徹查此案。王德順之死,疑點重重,下官已命仵作重新驗尸,并提審當(dāng)夜所有看守獄卒。只是……”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一絲官場的圓滑與試探,“此案牽涉內(nèi)侍監(jiān)總管,更關(guān)乎謝將軍所查朔風(fēng)營大案,案情復(fù)雜,盤根錯節(jié)。不知謝將軍處…是否還有關(guān)鍵證據(jù),可供三司參詳?”
他這話問得巧妙。那張染血的領(lǐng)條原件在高無庸手里,兵部武庫司的卷宗也被司禮監(jiān)封存。三司要查,必須有新的、能撬開缺口的鐵證。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鄭鐸,忽然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薄紙,雙手呈給裴琰:“裴大人,此物,或許有用?!?/p>
裴琰接過,展開。正是夜梟從戶部密檔中拓印下來的那份顯現(xiàn)字跡!上面清晰地記錄著臘月十一陳啟明“勘驗”根本不存在的漕船傾覆、王懷恩“代印”核準(zhǔn)核銷,以及那個冰冷的墨點!
裴琰的目光瞬間凝固在那幾行墨綠色的字跡和墨點上!饒是他見慣了官場傾軋,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氣直沖頭頂!時間!時間差!跨部門的集體造假!這背后牽扯的力量,讓他這個大理寺少卿都感到心驚肉跳!
“此物…從何而來?”裴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
“末將不知?!编嶈I回答得滴水不漏,“是將軍昏迷前,交給末將的。說是在查案過程中偶然所得,或可佐證。” 他將夜梟的功勞,隱晦地推到了謝珩身上。
謝承宗和林氏看到那張拓紙,眼中也爆發(fā)出銳利的光芒。他們不知道兒子何時得了此物,但此刻,這就是一把足以刺穿迷霧的利劍!
裴琰深吸一口氣,將拓紙仔細(xì)收好,對著謝承宗和鄭鐸鄭重抱拳:“老將軍,鄭將軍,此物至關(guān)重要!下官定當(dāng)謹(jǐn)慎查證,不負(fù)所托!” 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匆匆離去。三司會審,有了這張拓紙,就不再是走過場!王相想捂蓋子,沒那么容易了!
皇宮,御書房。
高無庸垂手侍立,將太醫(yī)院院正陳老的初步診斷和救治情況,以及大理寺少卿裴琰帶走拓紙的事情,一一低聲稟報。
瀟啟背對著他,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
“陳老說…鎖心針?”瀟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是。陳院正言道,此針霸道兇險,若非此針強鎖心脈,將軍恐怕早已……但也因此,將軍生機幾斷,全賴針法與藥力維系?!备邿o庸如實回答。
瀟啟沉默片刻,又問:“那拓紙……裴琰接手了?”
“是。裴少卿已帶走,想必三司會審,必以此物為突破口深查。”
“查吧?!睘t啟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漠然,“水落石出也好。只是……”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御案上那張染血的領(lǐng)條上,又仿佛穿透了虛空,看到了那個墨點,“這‘墨點’的主人……查到了嗎?”
高無庸的頭垂得更低:“老奴無能。此標(biāo)記太過隱晦,所用墨料非制式,源頭難尋。戶部密檔被篡改,手法極其老練,所有經(jīng)手記錄皆被巧妙抹去或替換,知情者……恐怕也難逃滅口。線索……在王德順這里斷了,在陳啟明那里……恐怕也問不出什么了?!?/p>
“斷了?”瀟啟的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眼中卻沒有任何笑意,“不,只是藏得更深了。王懷恩……還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本事,用這種標(biāo)記?!?他的手指在虛空點了點,仿佛點在那個無形的墨點上?!澳馨咽稚爝M戶部密檔,能驅(qū)使王德順、王振、陳啟明乃至戶部度支司主事……這京城里,有這般能量,又喜歡故弄玄虛的……屈指可數(shù)?!?/p>
他沒有說出名字,但御書房內(nèi)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幾分。高無庸屏住呼吸,不敢接話。
“謝珩……”瀟啟的目光再次投向?qū)④姼姆较?,眼神?fù)雜難明,“朕要他活著。至少……在朕看清楚這盤棋之前,他不能死。告訴陳老,不惜一切代價。”
“老奴明白?!备邿o庸躬身應(yīng)道。
將軍府,內(nèi)院。
夜色更深。密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陳老疲憊卻帶著一絲欣慰地走了出來。沈知微和林氏立刻迎了上去。
“陳院正,珩兒他……”
“將軍脈象稍穩(wěn),高熱已退去一些?!标惱系穆曇魩е唤z疲憊,但眼神明亮,“九轉(zhuǎn)還陽丹和玉髓針已穩(wěn)住他心脈一點真陽,醉春風(fēng)的毒性暫時被壓制在鎖心針的封禁之內(nèi)。接下來,便是與時間賽跑,看將軍自身的意志,能否在藥力支撐下,一點點化開體內(nèi)郁結(jié)的兇戾之氣,重燃生機。若能熬過今晚,便算是闖過了鬼門關(guān)第一遭。”
沈知微喜極而泣,緊緊抓住林氏的手:“娘!您聽到了嗎!將軍他…他挺過來了!”
林氏眼中也含了淚光,對著陳老深深一福:“多謝陳院正救命之恩!”
“夫人言重了?!标惱线B忙虛扶,“此乃老朽本分,更是陛下天恩。只是,”他神色轉(zhuǎn)為凝重,“將軍傷勢極重,毒素雖被壓制,卻并未拔除,內(nèi)傷更是雪上加霜。即便醒來,也需漫長時日調(diào)養(yǎng),且……恐有損根基,壽元難料。更要緊的是……”他壓低了聲音,“鎖心針霸道,強行續(xù)命,亦有反噬。將軍心脈受損極重,日后…怕是再難動武,甚至…情緒亦不可有劇烈波動?!?/p>
再難動武!壽元難料!
這幾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沈知微和林氏的心上。對于謝珩這樣在尸山血海中搏殺出來、以武立身的將軍而言,這無異于抽掉了他的脊梁!
沈知微臉色瞬間慘白,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林氏緊緊扶住她,眼中亦是痛楚,卻帶著一種鋼鐵般的堅韌:“活著…就好!只要珩兒活著!我謝家,就還有人在!”
陳老嘆息一聲,交代了幾句后續(xù)用藥和看護的要點,便在高無庸派來的太監(jiān)“護送”下,暫時離開休息。
密室中,燭火被調(diào)暗了許多。
謝珩依舊昏迷著,臉色不再那么駭人的青灰,透出了一點微弱的、屬于活人的蒼白。呼吸雖微弱,卻平穩(wěn)了許多。
沈知微坐在床邊,緊緊握著他依舊冰涼的手。她摒退了所有人,包括憂心忡忡的林氏。此刻,她只想一個人陪著他。
她拿起溫?zé)岬臐衽?,極其輕柔地擦拭著夫君臉上殘留的血跡和冷汗。指尖拂過他緊蹙的眉頭,拂過他干裂的嘴唇,拂過他瘦削卻依舊棱角分明的臉頰。十年邊關(guān)風(fēng)霜,刀刻斧鑿般的痕跡清晰可見。
“珩哥…”她俯下身,將臉頰輕輕貼在他冰冷的手背上,聲音輕得像夢囈,帶著無盡的眷戀和心疼,“你聽到了嗎?陳老說你挺過來了…我就知道…你答應(yīng)過我的,一定會回來…你從沒食言過…”
“爹娘都在等你…我也在等你…還有…”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另一只手輕輕撫上自己尚平坦的小腹,眼中閃爍著淚光與奇異的光彩,“…還有我們的孩兒…他(她)也在等你…等你醒來,給他(她)取個名字…”
“所以…求求你…別丟下我們…別睡太久…好不好?”溫?zé)岬臏I水,一滴一滴,落在謝珩冰涼的手背上,洇開小小的水痕。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那滾燙的淚水,也許是妻子絕望而執(zhí)拗的呼喚,也許是腹中那尚未成型卻已存在的血脈羈絆,也許是“鎖心針”深處那頑強的、屬于謝珩自己的、不甘就此沉淪的意志……
沈知微感覺到,掌心中,那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指,似乎極其輕微地、極其艱難地,蜷縮了一下。
仿佛溺水之人,在無邊的黑暗中,終于觸摸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的哭聲戛然而止,猛地抬起頭!
燭光下,謝珩那濃密如鴉羽的眼睫,如同瀕死的蝶翼,極其微弱地、極其緩慢地……顫動了一下。
沈知微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瞬間停止了跳動!她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夫君的臉上,生怕方才那微弱的顫動只是燭光搖曳下的幻影。
“珩哥?”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不敢置信的狂喜與恐懼交織,“珩哥…你…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顫抖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的眼瞼。那濃密睫毛下的顫動,雖然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卻真實得如同驚雷在她心中炸響!
不是幻覺!他真的在動!
巨大的希望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她,幾乎讓她眩暈。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呼喚,想起陳老“情緒不可有劇烈波動”的叮囑。她不能驚擾他!此刻他每一分力氣都珍貴如金,必須用在對抗體內(nèi)的兇戾和死神之上。
她小心翼翼地、極其輕柔地用濕帕再次沾了沾他的額頭,動作溫柔得如同對待最易碎的珍寶。冰涼的指尖拂過他緊蹙的眉心,試圖撫平那里的溝壑,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執(zhí)念:
“珩哥…是我,蕓娘…我在這兒…” 她第一次在他昏迷時,喚出了自己深埋心底的小名,這個只在最親密的家人和夫君面前才使用的名字。
“蕓娘…” 這個名字仿佛帶著某種魔力,勾起了她深藏的回憶,也讓她找到了宣泄情感的出口。她將臉頰重新貼回他溫?zé)崃艘恍┑氖直?,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聲音破碎卻無比清晰:
“你答應(yīng)過我的…你說過打完這一仗,就陪我回江南…回沈家老宅看看…去看看我小時候掉進去的那片荷塘,你說要笑話我當(dāng)年有多狼狽…” 她哽咽著,嘴角卻努力想扯出一個笑,“…我爹…我爹前些日子還托人捎信來,說新釀的桂花酒埋好了,就等著你這位姑爺回去啟封呢…他還念叨,說你這姑爺比他那些賬本還難見…”
沈知微絮絮地說著,關(guān)于江南水鄉(xiāng)的沈家,關(guān)于她那位精明又慈愛的商賈父親,關(guān)于她無憂無慮、被稱為“蕓娘”的少女時光。這些溫暖的、帶著水汽和煙火氣的記憶碎片,是她心中最柔軟的角落,此刻被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來,如同最珍貴的藥引,試圖喚醒夫君沉睡的意識。
“爹總說,他沈家的女兒,福氣在后頭…珩哥,你就是我的福氣…是我和孩兒的福氣…” 她的手再次輕輕覆上小腹,聲音里充滿了母性的光輝與祈求,“…你感覺到了嗎?我們的孩兒…他(她)也在等著你…等著爹爹親手抱抱他(她)…等著你教他(她)騎馬射箭,或者…像他外祖父一樣打算盤也行…只要你醒來…”
她的話語像涓涓細(xì)流,帶著江南特有的溫軟腔調(diào),一遍遍沖刷著謝珩沉寂的意識邊緣。
時間在寂靜與低語中流淌,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終于——
謝珩那只被沈知微緊緊握著的手,指尖又極其微弱地蜷縮了一下,這一次,比上次清晰了一點點!仿佛在無邊的黑暗中,終于艱難地抓住了她話語中飄來的那根名為“蕓娘”的絲線。
緊接著,他那蒼白干裂的嘴唇,極其、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幾乎細(xì)不可聞的、如同嘆息般的呻吟:“……蕓……”
那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破碎得不成音節(jié),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沈知微緊繃的心弦!
“珩哥!”沈知微猛地抬頭,淚水瞬間決堤,她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湊近他的耳邊,聲音帶著狂喜的哭腔,“我在!蕓娘在!我在這兒守著你呢!你聽見了是不是?你應(yīng)我一聲…就一聲…”
謝珩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動起來,仿佛在與千斤重的眼皮搏斗。眼皮下的眼珠在不安地滾動,似乎想要沖破黑暗的束縛。
“水……”一個模糊的、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字眼,艱難地從他干涸的唇間擠出。
沈知微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幾乎是用撲的姿勢撲到桌邊,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溫水,又用玉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點點,顫抖著手,湊近他干裂的唇邊。
“水來了,珩哥,慢點喝…” 她屏住呼吸,將勺沿輕輕潤濕他的嘴唇。
謝珩的嘴唇本能地、極其微弱地吮吸了一下。僅僅是一點點水分的滋潤,卻仿佛給了他一點力氣。他的眼皮顫動得更加厲害,掙扎了許久,終于,在那濃密的睫毛縫隙中,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撐開了一條極其細(xì)微的縫隙。
那縫隙中透出的眼神,渙散、茫然,仿佛剛從最深的地獄掙扎回來,帶著巨大的痛苦和沉重的疲憊,焦距模糊不清,只是茫然地對著頭頂昏暗的帳幔。
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
對沈知微而言,這睜開的一線縫隙,比世間任何璀璨的陽光都更耀眼!
“醒了!珩哥醒了!”沈知微再也控制不住,朝著門外失聲喊道,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變形,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快!快請陳院正!將軍醒了!”
守在門外的林氏、鄭鐸等人幾乎是撞門而入。當(dāng)看到謝珩那微微睜開的、茫然無焦的眼睛時,林氏腿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被身邊的嬤嬤死死扶住,老淚縱橫:“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鄭鐸這位鐵打的漢子,此刻也是眼眶通紅,死死咬著牙關(guān)才沒讓自己失態(tài)。
密室內(nèi)的燭火似乎都明亮了幾分,驅(qū)散了最后一絲絕望的陰霾。沈知微緊緊握著夫君那只微微回握的手,將臉頰貼在他漸漸回溫的手心,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命脈動,淚如泉涌,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吶喊:
他回來了!她的珩哥,她的天,終于從鬼門關(guān),被她和“蕓娘”這個名字,硬生生拽回來了!
陳老被匆匆請來,看到謝珩睜開的眼睛,饒是他見慣生死,眼中也閃過一絲驚嘆。他迅速上前診脈,又翻開謝珩的眼瞼仔細(xì)查看。
“將軍求生意志之強,實屬罕見!”陳老的聲音帶著由衷的贊許,他看向幾乎虛脫卻滿眼是光的沈知微,“夫人...你功不可沒!將軍能在這時醒來,你這一聲聲‘蕓娘’,便是最好的引魂藥??!”
“蕓娘”這個帶著江南水汽的小名,此刻在肅殺沉重的將軍府密室里,顯得格外溫軟而有力。它不僅喚醒了垂死的將軍,也悄然昭示著,這位堅毅的將軍夫人身后,那個富庶江南、或許同樣深不可測的沈家,其存在感,將不再僅僅局限于親情與鄉(xiāng)愁。
夜梟在陰影中,目光似乎也微微閃爍了一下,視線在那張蒼白卻已有了生氣的臉上停留片刻,又無聲無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