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養(yǎng)由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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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晴空萬里。

      官府小吏領(lǐng)著李吉去了趟縣衙后院,奇石假山,竹徑通幽與威嚴(yán)肅穆大堂正好相反。

      知縣能在這種地方見李吉本身就是一種態(tài)度。

      李吉心頭稍寬三分。

      “我就不進(jìn)去了,知縣相公在里面等你?!?/p>

      公差小吏態(tài)度不冷不熱,眼睛卻是斜瞥向李吉背上的弓箭。

      “我,我這打扮不妥,要不把這一身行頭先放外面……”

      李吉此刻諾諾說道。

      知縣老爺。

      七品官。

      一城父母,統(tǒng)攝萬人。

      知縣下面是縣尉,縣尉下面才是都頭。

      都頭面前李吉區(qū)區(qū)一介獵戶都說不上話來,既然蒙知縣相招,謹(jǐn)慎一些也不為過。

      閑話提上一嘴。

      因?yàn)樵?jīng)五代十國,武夫掌權(quán)的特殊局面。

      宋朝吸取了經(jīng)驗(yàn),縣城中很少設(shè)縣尉一職,就算有也是由文職吏員兼任。

      更多時候則是知縣直接調(diào)遣都頭。

      “不用了,直接進(jìn)來就是。”

      院門口一丫鬟走了過來說道。

      十三四歲大,身子尚未長開,容貌占一個清麗,梗著脖子,并不拿正眼去看李吉,只待目光落在那員小吏身上時,才露出一個自以為禮貌的笑容。

      小吏朝丫鬟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即走,沒有一絲拖沓。

      “跟我來吧?!?/p>

      丫鬟淡淡說道,透著一股自詡的精致范兒。

      李吉一直勾著頭走路,顯得敬小慎微,走了幾百米,兩人再無一句交流,一直到看見院中端坐一人。

      “老爺,奴奴把人給你帶來了?!?/p>

      丫鬟的聲音這才變得歡快活潑起來,又透著幾分軟糯。

      “行了,玩去吧?!?/p>

      端坐的老人一拂袖道。

      莫名地。

      李吉腦海里閃過一枝梨花壓海棠的畫面。

      他悄悄抬頭打量了一眼,就見坐著的老頭,戴著幞頭,穿寬領(lǐng)青色大袖,腰束革帶,下裾加一道橫襕,腳踏云紋長靴,顯得精神十足。

      “你就是那個狀告史進(jìn)的苦主,李吉?”

      知縣老頭端著茶慢慢悠悠咂了一口。

      “獵戶李吉見過知縣老爺。”

      李吉躬腰作揖道。

      只要不是縣衙,大朝會等日子,平民見到官吏行禮即可,不需要跪拜。

      況且知縣老頭穿的是公服,而且又是在衙門后院相見,那就不屬于特別正式,李吉這樣的行禮也就沒問題。

      當(dāng)然,小吏稱呼縣太爺為知縣相公。

      李吉這種獵戶,就只能稱呼其為知縣老爺。

      “嗯?!?/p>

      知縣淡淡應(yīng)了一聲。

      李吉這才慢慢起身抬頭。

      “敢于狀告史進(jìn)一個大財(cái)主你這廝倒也有幾分膽色,聽說你也參與了圍剿史家莊一戰(zhàn)?”

      知縣老爺眼神動了動,又問道。

      李吉垂眉斂目,一派順民模樣。

      “圍剿賊寇,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之事說說看,史家莊一役張都頭,趙都頭是怎么敗的,以至于身死當(dāng)場?”

      知縣又問話。

      李吉聞言眉頭微微一挑,卻是心知自己機(jī)會來了,當(dāng)場就把那日事端,娓娓道來,當(dāng)然也沒有半點(diǎn)加油添醋。

      “那天夜里,趙都頭……”

      隨著李吉的講述,知縣老頭的面孔變得越來越嚴(yán)肅。

      這老頭子五六十來歲,兩鬢微白,額頭一塊紅斑,端坐在椅子上,目不轉(zhuǎn)睛瞪著李吉時,隱隱有一股虎威。

      統(tǒng)攝萬民,高高在上。

      各種事物巧取豪奪,肆意剝削民脂民膏才養(yǎng)得出這般的氣勢。

      “如此說來,當(dāng)初全是因?yàn)閺垼w二人,不聽你所言,才導(dǎo)致身死兵敗的下場?”

      知縣老頭眼簾微垂說道,語氣冷冰冰。

      李吉神情一愣,心知必是剛才說錯話了。

      是了,自己笑那張,趙二人無謀,自大。

      可那兩個倒霉蛋,卻又都是知縣老頭一手提拔起來。

      如此之言,豈不是駁了對方面子?

      李吉念頭一轉(zhuǎn),言道:“知縣老爺且看我本事?!?/p>

      說罷,李吉取下掛在身上的八斗弓來,又取了兩支親手搓的黑尾羽箭。

      李吉抓弓在手,整個人精氣神驀地一提。

      他環(huán)顧一圈,卻是不見園子里有鳥雀行動軌跡。

      念頭一動,李吉道:“知縣老爺,您說打哪兒,我就打哪兒?!?/p>

      “哼?!?/p>

      知縣老頭子冷哼一聲,曉得李吉是故意賣弄技藝,當(dāng)即命人遠(yuǎn)遠(yuǎn)立了一塊靶子,足足八十來步。

      這個距離已經(jīng)達(dá)到了軍中考校的上限。

      一般弓箭手考量是六十步距離。

      七斗弓開射,十中二三就算合格。

      要知道,神宗熙寧九年,河北諸地一個叫薛奕的力士,當(dāng)時一百五十步外,十箭三中鹿形靶,鹿形靶不超過一本書的大小。

      從而混了個武舉人且被授予鳳翔府都監(jiān)一職,名揚(yáng)天下。

      八十步距離比不上一百五十步,可也遠(yuǎn)邁軍中。

      尋常人怕是連箭靶子立在哪兒都看不清楚。

      一步兩跬。

      八十步就是幾乎一百二十米距離。

      “你要射不中也無妨,我命人把靶子拖近一些?!?/p>

      知縣老頭戲謔說道,隨手端起茶碗。

      獵戶狩獵。

      飛石索一般也就撐死投擲三十來步。

      張弓狩獵罕有超過五十步的。

      一方面受限于弓箭本身強(qiáng)度。

      另一方面則是因?yàn)樯搅种械臏?zhǔn)頭,視力有限等緣故。

      李吉額頭也是噙滿了汗珠,眼下考核的強(qiáng)度可不低。

      不過……

      箭術(shù)修行登堂入室的極限可是一百步!

      換句話說,離李吉的極限尚且還有二十步的距離。

      弓弦彎如滿月。

      嗖地一聲。

      弦響回彈如霹靂。

      飛箭離弦。

      一響雙箭,箭矢連成一線。

      第一枚箭矢直接射入靶心。

      第二枚箭矢破開第一箭不止,更是穿透靶心而過。

      在箭靶上留下一個黑色窟窿。

      李吉收弓,撥了撥大拇指上的牛骨扳指,扳指上隱隱綻開一道裂紋,這是弓弦回彈留下的痕跡。

      事實(shí)上這一箭也耗了他不少精神頭。

      啪嗒。

      知縣老頭手中的茶碗掉落,瓷片四裂,滾水濺了一地。

      不過,知縣老頭卻好似感受不到疼似的,嘴巴張開,久久沒有合攏。

      “神乎其神,可稱一句小養(yǎng)由基?!?/p>

      片刻之后。

      知縣老頭才喟然贊嘆道。

      李吉眼觀口,口觀心,背上弓箭,又變得緘默起來。

      “好,好?!?/p>

      知縣老頭連說了兩個好字,立刻起身,著迷似地就往前走,一直走到箭靶處,伸手細(xì)細(xì)摩挲箭靶上那個窟窿。

      老家伙一扭頭,問詢李吉:“張,趙二人都遇害了,兩人都是英雄好漢,天可憐見,運(yùn)勢不歹??瓤?,如今衙門缺個都頭,怎么樣,李吉,你有沒有興趣?”

      “敢不為知縣相公效死?!?/p>

      李吉拱手抱拳道。

      這一日,李吉白身入后衙,再出來時,清冷的丫鬟笑靨如花,而他也多了一件當(dāng)官的袍子。

      都頭雖小,好歹卻也是個武官官身。

      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中,好些個天罡地煞不也是都頭上位?強(qiáng)如武松,不也是都頭起步?


      更新時間:2024-11-14 10:3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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