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裹挾著紐約特有的潮濕，將聯(lián)合國大廈澆成一座孤島。我抱著一摞文件，在走廊盡頭的轉角處猛地剎住腳步。透過那道三指寬的縫隙，仿佛能看到一個被疲憊籠罩的身影。程嵐正半仰在那張真皮轉椅上，身體微微后仰，似乎想要借此緩解一些壓力。他的右手緊捏著鼻梁，仿佛那里有什么難以忍受的疼痛，而左手則無意識地按壓著后腰，這個動作顯得有些機械，或許是因為長期保持同傳坐姿所導致的舊傷又開始發(fā)作了。
此刻的他，與平日里那個充滿鋒芒的形象大相徑庭。領帶歪斜地掛在頸間，襯衫的第三顆紐扣也不知何時松開了，露出了一小片蒼白的皮膚，與他平日里精致的穿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一小片蒼白，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他工作時的辛苦和壓力，也讓人看到了他在堅強外表下的脆弱一面。
這一幕讓我瞬間想起半年前的深夜，那時我剛接手歐盟農業(yè)補貼協(xié)議翻譯，面對滿屏晦澀的專業(yè)術語手足無措。程嵐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他的袖口掃過我的肩膀，帶著雪松和煙草的冷香。“看這里，” 他的鋼筆尖點在 “CAP direct payments” 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耳后，“共同農業(yè)政策的直接支付，要結合近五年的修正案理解?！?此刻看著他疲憊的模樣，當時嚴厲批注下的耐心指導突然變得格外清晰?？删o接著，我又想起因過度勞累翻譯出錯時，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失望，那冰冷的眼神像把利刃，與現(xiàn)在脆弱的他形成強烈反差，讓我的心泛起陣陣酸澀。
我的呼吸陡然停滯。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程嵐卸下防備的模樣，凌亂的發(fā)梢垂在額前，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整個人像被雨水打濕的蝶，脆弱得不可思議。當他皺眉輕哼出聲的瞬間，上周批注稿時的畫面又在腦海閃現(xiàn) —— 他的鋼筆在 “慢性腰肌勞損” 的醫(yī)學術語旁停頓了兩秒。那時我只當是他對譯文嚴謹，現(xiàn)在才驚覺，他或許是在借批注緩解自己的疼痛。但與此同時，會議上他當著眾人面毫不留情指出我翻譯漏洞的場景也隨之浮現(xiàn)，這種溫柔與嚴苛的交織，讓我對他的情感愈發(fā)復雜，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
凌晨兩點，整個公司都被黑暗籠罩著，只有茶水間的日光燈還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伴隨著細微的電流聲，仿佛在低聲訴說著夜晚的孤寂。
程嵐靜靜地倚在銀色冰箱旁，手中握著一瓶威士忌，瓶身凝結著一層薄薄的水珠。他微微抬頭，目光穿過鏡片落在我身上，那原本如刀般鋒利的眼神此刻卻變得有些模糊，就像被浸在冰水中的火焰，明明滅滅，讓人難以捉摸。
“蕭硯。”他的聲音沙啞得有些不正常，尾音還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震顫，“能陪我喝一杯嗎？”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如同驚雷一般在我耳邊炸響，瞬間喚醒了我初入職場時的記憶。那時的我還是個懵懂的新人，面對工作中的種種困難和壓力，常常感到力不從心。而程嵐，作為我的上司，他的鼓勵和支持成為了我堅持下去的動力。
然而，下一秒，他平日里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又像電影般在我眼前閃現(xiàn)。那種冷漠讓我在渴望靠近他的同時，心中又不禁生出一絲畏懼，腳步也在原地遲疑起來。
冰杯相碰的脆響驚飛了窗外檐下的鴿子。我看著他倒酒的手腕，表鏈滑落時露出那道淺色疤痕，記憶被扯回到入職培訓。當時他演示同聲傳譯設備，袖口不經(jīng)意間掠過我的手背，也是這樣冰涼的觸感。那時我以為是自己太過敏感，現(xiàn)在回想，他講解設備操作時特意放慢的語速、重復的要點，何嘗不是一種隱秘的溫柔。然而，培訓結束后他近乎苛刻的考核標準又刺痛著我的心，這種矛盾的回憶讓我握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此刻與我對飲的他。
“聽說你父親也是譯員？” 他忽然開口，威士忌在杯中晃出琥珀色漣漪，卻晃亂了我原本平靜的心湖。我點點頭，指尖摩挲著冰涼的杯壁，努力忽視他逐漸靠近的體溫：“他說，好的翻譯要像水，既能裝進任何容器，又不失本質?！?話音未落，程嵐突然發(fā)出一聲低笑，仰頭飲盡杯中酒。喉結滾動的弧度在燈光下格外清晰，這讓我想起上個月的聯(lián)合國青年論壇，他作為評委點評我的翻譯：“太過柔軟，缺乏力度”。此刻回想，他當時微微皺起的眉頭，或許不只是對譯文的不滿，還有對我過于感性翻譯風格的擔憂。而他如此關注我的翻譯風格，究竟是出于工作要求，還是另有情感因素？這個疑問在心頭盤旋，讓我更加緊張，以至于回答時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他突然間像一頭兇猛的野獸一樣，迅速地向前逼近，帶著一股雪松和煙草的香氣，以及濃烈的酒氣，將我緊緊地包裹起來。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直到我的后背猛地撞在冰冷的瓷磚墻上。
就在這一剎那，他的拇指如同閃電一般，擦過了我那已經(jīng)因為一整天的緊張而被咬得發(fā)紅的下唇。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一股細微的電流傳遍全身，嘴唇上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麻癢感，仿佛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一般。
他的氣息如同一陣溫暖的微風，輕輕地吹拂著我的耳畔，帶來一絲微醺的醉意。然而，他口中說出的話語卻像一根尖銳的刺，無情地扎進了我的心里。
“但在聯(lián)合國，我們需要的是鉆石?！彼穆曇舻统炼挥写判?，卻又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堅硬，精準，棱角分明?！?/p>
這簡單的幾句話，卻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我的心頭。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在聯(lián)合國的種種經(jīng)歷，那些充滿挑戰(zhàn)和壓力的日子，以及我所面臨的各種困難和挫折。我一直努力想要成為一顆鉆石，堅強、精準、毫不退縮，但現(xiàn)實卻總是讓我感到力不從心。我想起初入翻譯間時，他手把手教我調整耳機的角度，告訴我 “同聲傳譯的節(jié)奏，就像心臟的跳動，不能快，不能慢”。那時的他，嚴謹?shù)媒蹩量?，卻也細致得令人心動?？涩F(xiàn)在，他的靠近讓我既期待又害怕，期待能與他有更多情感交流，害怕這份感情會打破現(xiàn)有的平衡，讓我陷入更深的困境。這種矛盾的情緒在心底翻涌，而他溫熱的手指還停留在我的唇上，讓我?guī)缀跬浟撕粑?/p>
我的心臟幾乎要撞碎肋骨。他的指尖還停留在我唇上，輕輕摩挲著，像是在描繪某種精密儀器的輪廓。當他的唇突然壓下來時，我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雜著威士忌的濃烈氣息，徹底淹沒了理智。這個吻帶著毀滅性的力道，舌尖撬開我的齒關，與我糾纏，仿佛要將這些日子壓抑的所有情緒都傾瀉而出?；秀遍g，他第一次夸我譯文有進步時嘴角那抹稍縱即逝的微笑在腦海浮現(xiàn)，那是我拼命努力三個月才換來的認可，此刻卻在這個吻里，變得滾燙而熾熱。但同時，他平時刻意保持的疏離也在提醒著我，讓我不確定這個吻究竟是一時的沖動，還是長久情感的爆發(fā)。在他的懷抱中，我迷失了自己，卻又在內心深處不斷掙扎，尋找著這份情感的答案。
我手中的酒杯突然像是失去了支撐一般，“哐當”一聲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杯中的冰塊也仿佛受到了驚嚇，在光滑的瓷磚上四處逃竄，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引起我的注意，因為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男人吸引住了。程嵐的手如同鐵鉗一般緊緊地扣住我的后頸，讓我無法掙脫。他的另一只手則如蛇一般靈活地繞過我的腰，將我死死地抵在冰冷的墻壁上。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傳遞到我的皮膚上，仿佛要將我點燃。而他的吻更是如同狂風暴雨一般，帶著強烈的掠奪意味，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
我的大腦在這一瞬間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卻在這一刻被激發(fā)了出來，我不由自主地回應著他的吻，雙手也不知何時已經(jīng)攀上了他的肩膀，觸碰到那里緊繃的肌肉。
在這一刻，所有的職場界限、上下級關系都在這個充滿侵略性的吻中煙消云散。我們不再是上司和下屬，而是兩個被情感裹挾的靈魂，在這一刻彼此交融。然而，在激情的背后，我內心深處卻隱隱擔憂，擔憂這份感情會給我們的工作和生活帶來怎樣的影響，擔憂我們是否有勇氣面對未來的種種未知。這些擔憂如同烏云，籠罩在心頭，卻又在他熾熱的吻中，顯得那么渺小。
突然，程嵐猛地退開。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鏡片后的眼神卻瞬間恢復清明，仿佛剛才那個失控的人不是他。我看著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碎冰，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懊魈煸缟?，把非洲貿易協(xié)定的修訂版放在我桌上。” 他的聲音冷得像剛從冰箱里取出的威士忌，沒有一絲溫度。這冰冷的話語，讓我想起他無數(shù)次在譯稿上寫下的犀利批注，那些紅得刺眼的修改痕跡，此刻仿佛又出現(xiàn)在眼前，提醒著我兩人之間的距離。我呆呆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茶水間的空氣里還殘留著雪松與威士忌的混合氣息，而我發(fā)燙的臉頰、發(fā)麻的嘴唇，還有狂跳不止的心，都在提醒我剛剛發(fā)生的一切。指尖無意識地撫過下唇，那里還殘留著他的溫度，而內心卻翻涌著前所未有的慌亂與隱秘的悸動?；貞浥c現(xiàn)實交織，讓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明天的太陽，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在深夜里，突然卸下所有防備，又迅速將自己武裝起來的程嵐。這種矛盾與掙扎，讓我在情感的迷霧中迷失了方向，不知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