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應(yīng)天無求 云乘風(fēng) 154582 字 2025-07-02 20:4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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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如天河倒灌,無情地沖刷著芷園高聳的青磚院墻。瓦檐匯聚的水流如同白練,砸在石階上,碎裂成冰冷的水霧,彌漫在死寂的空氣中。白日里那聲穿云裂帛的慘嚎余音,仿佛還纏繞在濕漉漉的梁柱之間,壓得人心頭發(fā)沉。園中護衛(wèi)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鎧甲反射著幽冷的水光,刀柄緊握,眼神警惕地掃視著被雨水模糊的高墻輪廓。墻外,那些貨郎、乞丐、閑漢的“眼睛”,在滂沱大雨中似乎少了許多,但所有人都知道,胡惟庸布下的網(wǎng),只會收得更緊。

      西廂房內(nèi),燈火昏黃。沈芷薇坐在榻邊矮凳上,身體挺直如松,唯有眉心一道深深的刻痕,泄露著極致的疲憊與凝重。她的指尖搭在應(yīng)無求的手腕上,那脈象依舊微弱,卻奇異地多了一絲被強行點燃的、灼熱而躁動的搏動,如同風(fēng)中殘燭爆出的最后一點火星,熾烈卻飄搖。七枚金針的尾端,在他赤裸的脊背和頭頂微微顫動,針尖所刺之處,皮膚下透出異樣的紅暈,與周圍蒼白形成刺目的對比,仿佛內(nèi)里正燃燒著看不見的火焰。

      玉簪端著一碗剛煎好的參湯,小心翼翼地靠近。參是沈家壓箱底的老山參,切下的一小段須子,在滾水里熬出了最后一點精華,湯色淡金,藥氣卻異常濃郁?!靶〗?,參湯好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沈芷薇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她緩緩收回診脈的手,接過溫?zé)岬乃幫?,用銀匙舀起一勺,湊到應(yīng)無求干裂的唇邊。他的牙關(guān)依舊緊咬,湯水沿著嘴角流下。沈芷薇眼神一凝,左手拇指精準地按在他下頜關(guān)節(jié)處,微微用力。應(yīng)無求的嘴唇終于張開一條縫隙,溫?zé)岬膮靡跃従徚魅牒碇小?/p>

      喂完參湯,沈芷薇將空碗遞給玉簪,目光再次落回應(yīng)無求身上。金針激發(fā)出的那點生機,如同無根之火,正在他體內(nèi)瘋狂地燃燒著,透支著本就油盡燈枯的底蘊。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被強行催動的新生肌骨,在缺乏后續(xù)藥力溫養(yǎng)的情況下,正發(fā)出細微而痛苦的呻吟,如同干涸龜裂的大地渴求甘霖。沒有“血竭”活絡(luò),“續(xù)斷”接脈,這金針奪來的生機,就是最后的燃料,燒盡了,便是徹底的灰燼。

      “小姐…”玉簪看著應(yīng)無求灰敗中透著詭異紅暈的臉,聲音發(fā)顫,“金針…還能撐多久?”

      沈芷薇沉默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拂過紫檀木盒冰冷的棱角,聲音低沉得如同窗外滾過的悶雷:“三日。最多三日。三日之內(nèi),若無對癥之藥續(xù)接滋養(yǎng),金針反噬,生機斷絕,神仙難救。”

      三日!

      這兩個字如同冰錐,狠狠刺入玉簪的心底,讓她瞬間面無血色。

      夜色在暴雨中愈發(fā)濃稠,芷園被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漆黑水幕之中。前院書房,燈火卻亮如白晝。沈芷薇換上了一身便于行動的深青色勁裝,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烏木簪緊緊束起,露出光潔而緊繃的額頭。她面前攤開一張金陵城及周邊區(qū)域的精細輿圖,手指正快速地在幾處地點劃過。

      “嬤嬤,”她的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目光銳利如刀,“胡惟庸的手伸得再長,也總有他夠不到的死角。金陵城的水,深得很?!?/p>

      老嬤嬤侍立一旁,臉上溝壑般的皺紋在燈下顯得更深:“小姐,胡相這次是鐵了心要卡死我們。明面上的藥鋪、黑市口子,都被他的人盯得死死的。剩下的…就是那些真正刀口舔血、只認金條不認人的亡命線了。風(fēng)險太大!”

      “風(fēng)險?”沈芷薇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指尖重重敲在輿圖上一個不起眼的、靠近水門碼頭的標記上,“他胡惟庸要我的命,還要芷園的名聲掃地!這風(fēng)險,我沈芷薇擔(dān)了!”她抬眼看著老嬤嬤,眼神決絕,“動用‘暗渠’!兩條線同時走:水路,走漕幫‘過江龍’那條老路,他欠我沈家一條命;陸路,找‘鬼影子’莫七,告訴他,我要的‘血竭’、‘續(xù)斷’、‘石斛’,不拘年份,只要真貨!價錢翻倍!今夜子時前,必須把東西送到老地方!”

      “暗渠”二字一出,老嬤嬤渾濁的老眼猛地一縮!這是沈家真正的底牌之一,是沈萬三當年縱橫商海時,用無數(shù)黃金和人命鋪就的、通往三教九流最陰暗角落的秘密通道。非萬不得已,絕不動用!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設(shè)想!

      “小姐!這…”老嬤嬤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悸。

      “按我說的做!”沈芷薇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告訴他們,貨到之后,立刻遠遁,半年之內(nèi)不得在江南露面!所有痕跡,給我抹干凈!”她頓了頓,補充道,“再傳信給杭州老宅,動用秘庫,取一支‘百年石髓’,以最快的速度,走‘飛羽’送過來!快!”

      “百年石髓”!老嬤嬤的心又是一沉,那是沈家秘庫中僅存幾支的續(xù)命圣藥,價值連城,非家族存亡關(guān)頭不可輕動!小姐這是…把整個沈家的底蘊都押上了!為了這個應(yīng)無求?!

      “老奴…遵命!”老嬤嬤深深吸了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躬身領(lǐng)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雨幕中。她知道,小姐已經(jīng)下了決心,要將這盤死棋,搏出一線生機!無論代價!

      雨勢沒有絲毫減弱,反而更加狂暴。金陵城仿佛沉入了水底,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渾濁的積水在青石板路面上肆意流淌。

      水門碼頭,廢棄的“順風(fēng)”貨棧深處,一盞氣死風(fēng)燈在穿堂風(fēng)中劇烈搖晃,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一小片堆滿破爛貨箱的潮濕空間??諝饫飶浡鴿庵氐拿刮?、魚腥味和江水的氣息。

      一個身材矮壯、穿著蓑衣斗笠的漢子,像一塊沉默的礁石般立在陰影里。他正是漕幫在金陵水路上的狠角色,“過江龍”趙彪。他粗糙的大手緊緊按在腰間短刀的刀柄上,斗笠壓得很低,只露出布滿胡茬的下巴和一雙在昏暗中閃爍著兇光的眼睛。他對面,一個同樣蓑衣覆體、身形略顯佝僂的老者,將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沉重木盒,輕輕放在一個破木箱上。

      “龍爺,沈家小姐要的貨,齊了。上好的滇南‘麒麟竭’,川中‘金毛狗脊’(續(xù)斷別名),還有霍山老坑的‘龍頭鳳尾’(石斛上品)?!崩险叩穆曇羲粏〉统粒瑤е鴿庵氐乃P味,“按吩咐,只認金條?!?/p>

      趙彪沒有說話,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皮袋,解開繩結(jié),嘩啦一聲,十幾根黃澄澄的金條倒在破木箱上,在昏燈下折射出誘人而冰冷的光芒。他拿起木盒,入手沉重,一股混合著土腥氣和奇異藥香的味道透過油布隱隱傳來。他掂量了一下,又湊近鼻端仔細嗅了嗅,眼中兇光稍斂,點了點頭。

      “規(guī)矩懂?”趙彪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簡短而充滿壓迫感。

      “懂。今夜之后,小的就是江里的魚蝦,再不上岸?!崩险叽故祝杆偈掌鸾饤l,動作麻利得像演練過千百遍,轉(zhuǎn)身就欲隱入貨棧更深的黑暗。

      就在這時!

      砰!哐當!

      貨棧搖搖欲墜的大門,猛地被人從外面粗暴地撞開!碎裂的木屑混合著雨水激射進來!十幾條黑影如同鬼魅般涌入,個個手持鋼刀,黑衣勁裝,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雙殺氣騰騰的眼睛!為首一人身形瘦長,手中狹長的苗刀在昏燈下劃過一道慘白的弧光!

      “趙彪!放下東西!沈家的路,到此為止了!”尖利的聲音穿透雨聲,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趙彪瞳孔驟然收縮!他反應(yīng)極快,在門被撞開的瞬間,已將藥盒猛地塞進懷里,同時身體如同繃緊的彈簧向后急退,順手抄起倚在貨箱上的一根粗大撬棍!“點子扎手!扯呼!”他朝著那送藥老者的方向吼了一聲,自己卻悍然不退反進,沉重的撬棍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如同瘋虎般橫掃向沖在最前的兩個黑衣人!

      “找死!”那持苗刀的瘦長黑衣人冷笑一聲,刀光如毒蛇吐信,精準地迎向撬棍!

      金鐵交鳴的刺耳聲響瞬間撕裂了貨棧的死寂!火星四濺!趙彪力大,撬棍勢猛,但對方刀法刁鉆狠辣,借著撬棍的力道順勢一絞,竟將沉重的撬棍引偏!另一名黑衣人的刀鋒已悄無聲息地抹向趙彪的肋下!

      送藥的老者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撲向貨棧深處一個堆滿爛漁網(wǎng)的角落,試圖從那里一個早已廢棄的排水狗洞鉆出去逃命。然而,他剛撲到漁網(wǎng)堆旁,一道冰冷的刀鋒已無聲無息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個不知何時繞到后方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他身后。

      “老東西,東西呢?”陰冷的聲音貼著老者的耳朵響起。

      老者渾身僵直,牙齒打顫,絕望地看向正在被圍攻、險象環(huán)生的趙彪。

      趙彪怒吼連連,撬棍舞動如風(fēng)車,仗著一身蠻力硬抗數(shù)把鋼刀,身上瞬間添了幾道血淋淋的口子,蓑衣被割裂。他眼角余光瞥見老者被制,心知今日兇多吉少。沈家小姐的重托…他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猛地從懷中掏出那個油布包裹的藥盒,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貨棧角落里一個堆滿破爛木桶、散發(fā)著濃烈魚油腥臭味的角落狠狠擲去!

      “想要?下江里撈去吧!”

      藥盒劃出一道弧線,眼看就要落入那堆沾滿污穢油泥的木桶之中!一旦落入,沾上油污,藥效必然大損!

      “混賬!”持苗刀的黑衣首領(lǐng)怒喝,舍了趙彪,身形如電撲向藥盒!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嗤!嗤!嗤!

      三道細微卻凌厲的破空之聲,如同毒蜂振翅,從貨棧最上方、一根巨大的橫梁陰影處驟然射出!速度快得肉眼難辨!

      噗!噗!噗!

      三聲沉悶的利器入肉之聲幾乎同時響起!

      撲向藥盒的黑衣首領(lǐng)身形猛地一僵!他難以置信地低頭,只見自己持刀的右肩、左腿膝蓋后方、以及支撐身體前撲的左小腿肚子上,各深深釘入一枚細長黝黑、尾部帶著詭異倒鉤的弩箭!劇痛瞬間剝奪了他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慘嚎著向前撲倒在地!

      另外兩名圍攻趙彪的黑衣人,也同時發(fā)出凄厲的慘叫!一人手腕被洞穿,鋼刀脫手;另一人則被一箭射穿腳掌,釘在了潮濕的地面上!

      變故陡生!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精準狙殺驚呆了!

      橫梁的陰影里,一個幾乎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黑色身影如同大鳥般輕盈落下。他全身包裹在緊身的夜行衣中,臉上戴著毫無表情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雙冰冷銳利、毫無人類情感的眼睛。他手中端著一具造型奇特、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連發(fā)手弩,弩槽中還壓著三支同樣的黑箭。

      他沒有看地上慘叫的敵人,也沒有看驚魂未定的趙彪和那送藥老者。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瞬間鎖定了那個即將落入污穢油桶的藥盒!他身形如鬼魅般一閃,速度快得在原地留下淡淡的殘影,在藥盒距離油污木桶邊緣不足半尺時,一只戴著黑色薄皮手套的手,穩(wěn)穩(wěn)地將其撈??!

      藥盒入手,入手微沉,油布上還帶著趙彪懷中的體溫。黑衣人(毛驤)看也不看,反手將藥盒塞入自己懷中。動作流暢迅捷,沒有一絲多余。

      “你…你是誰?!”被釘在地上的黑衣首領(lǐng)忍著劇痛嘶吼,眼中充滿了驚駭和怨毒。

      毛驤面具后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在看一堆死物。他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弩,冰冷的弩箭對準了黑衣首領(lǐng)的眉心。那毫無感情的眼神,讓黑衣首領(lǐng)如墜冰窟,死亡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撤…撤!”黑衣首領(lǐng)魂飛魄散,用盡最后力氣嘶吼。

      剩下的幾個還能站立的黑衣人早已嚇破了膽,哪里還敢停留?慌忙架起地上受傷的同伴,如同喪家之犬般跌跌撞撞地撞開破爛的大門,狼狽不堪地消失在門外狂暴的雨幕之中。

      貨棧內(nèi)瞬間恢復(fù)了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魚油的腥臭味、血腥味混合著雨水的濕冷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趙彪拄著撬棍,大口喘息,胸前的傷口火辣辣地疼,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又救下藥盒的神秘黑衣人。送藥老者癱軟在地,褲襠一片濕熱,已然失禁。

      毛驤的目光掃過趙彪,在他胸前傷口和手中的撬棍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他每一寸筋骨的力量分布。隨即,冰冷的目光轉(zhuǎn)向角落里那個沾著油污、散發(fā)著惡臭的木桶堆,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走到那堆木桶旁,無視刺鼻的氣味,彎腰仔細查看。很快,他從一堆腐爛的木屑和粘稠的油泥中,捻起了一小塊被踩踏過、沾滿污穢卻依舊能看出是灰白色的碎塊。一股極其淡薄、幾乎被腥臭完全掩蓋的皂角清香,頑固地鉆入他的鼻腔。

      又是這東西!

      毛驤面具后的眼神驟然一凝!昨夜牢房的濃煙,今日胡惟庸手下身上殘留的粉末…還有這貨棧里被特意布置、意圖毀掉藥材的油污陷阱…這一切,都指向同一種被精心研磨、用于制造混亂和毀滅的香皂粉末!胡惟庸的人,連這種陰暗角落里的勾當,都不忘帶上這標志性的“兇器”!

      他將那點污穢的碎塊用油紙包好收起。然后,他才轉(zhuǎn)向驚魂未定的趙彪,聲音透過面具傳出,低沉而毫無起伏,如同冰冷的鐵器摩擦:“東西,我?guī)ё?。沈小姐那里,自會交代。今夜之事,爛在肚子里?!?說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真正的鬼影,悄無聲息地融入貨棧深處更濃重的黑暗,幾個閃爍,便徹底失去了蹤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只留下趙彪和那老者,在昏黃的燈光下,面對著滿地狼藉和刺鼻的血腥,心有余悸,恍如隔世。

      與此同時,芷園西廂。

      玉簪小心地為應(yīng)無求擦拭著額頭上不斷滲出的虛汗。金針激發(fā)出的那點生機,如同烈火烹油,在他體內(nèi)劇烈地燃燒著,帶來持續(xù)的高熱和深陷昏迷中的痛苦抽搐。他裸露的肩背上,那猙獰的掌印傷口邊緣,新生的粉嫩肉芽在淡金色的藥力光澤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頑強地蔓延、填補著深坑,但新肉下方細微的筋脈,卻在不自然地痙攣、扭曲,仿佛干涸的河床在烈日下痛苦地龜裂,急需活血的甘泉滋潤。沒有“血竭”,這強行催生的新肌,根基脆弱得如同沙上堡壘。

      沈芷薇坐在窗邊的陰影里,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冰冷的紫檀木盒。窗外是潑天蓋地的雨聲,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也將芷園困成了一座孤島。時間在壓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鈍刀割肉。她看似平靜,但按在木盒上的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

      突然!

      篤…篤篤…篤!

      三長兩短,極其輕微、富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如同雨滴落在特定的瓦片上,清晰地穿透雨幕,傳入西廂!

      沈芷薇猛地睜開眼!眼中精光爆射!來了!

      她豁然起身,動作快如閃電,幾步搶到連接后罩房的一處看似普通的板壁前。手指在幾塊特定的木板上快速而有序地敲擊了幾下。板壁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通道,一股潮濕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個渾身濕透、如同從水里撈出來的人影,幾乎是滾了進來,正是派出去聯(lián)絡(luò)“鬼影子”莫七的老仆沈忠!他臉色煞白如紙,嘴唇凍得烏紫,蓑衣上還在不斷往下淌水,左臂軟軟地垂著,肩頭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皮肉翻卷,鮮血混合著雨水不斷滲出,染紅了半邊身子。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同樣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狹長木盒。

      “小…小姐…”沈忠聲音嘶啞,帶著劇痛后的喘息和完成任務(wù)后的如釋重負,“陸路…線斷了!莫七…被堵在了城外十里坡!老奴…老奴拼死…只搶回…這個…”他顫抖著將懷中的木盒艱難地遞出,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地上倒去。

      玉簪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攙扶。

      沈芷薇一把接過木盒,入手沉重冰涼。她迅速解開油布,打開盒蓋——一股濃郁清冽、帶著山石靈韻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盒內(nèi)紅綢襯底,靜靜地躺著一支形態(tài)奇特、通體呈現(xiàn)半透明玉質(zhì)光澤、隱隱有金色脈絡(luò)流淌的奇異根莖!正是沈家秘庫中的續(xù)命奇珍——百年石髓!旁邊,還有一小包用桑皮紙包著的、散發(fā)著辛辣苦澀氣味的深褐色粉末,是頂級的滇南血竭!

      只有這兩樣!沒有“續(xù)斷”!

      沈芷薇的心猛地一沉!水路那邊呢?趙彪呢?難道…

      就在這時,那板壁后的通道里,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雨聲淹沒的腳步聲。一個冰冷、毫無生氣的聲音,如同貼著耳朵響起:

      “水路貨,在此。”

      沈芷薇霍然轉(zhuǎn)身!

      只見通道入口的陰影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全身包裹在緊貼的黑色夜行衣中,臉上覆蓋著毫無表情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雙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眼眸。他如同從黑暗本身凝結(jié)而成,無聲無息,連呼吸都仿佛不存在。他手中,托著那個趙彪拼死守護、差點落入油污的油布包裹藥盒!

      毛驤!

      沈芷薇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竄起!親軍都尉府!皇帝的鷹犬!他們竟然…竟然直接插手了?!而且如此精準地截獲了趙彪這條線的藥材!他們想干什么?是螳螂捕蟬,還是…另有所圖?

      毛驤無視了沈芷薇眼中瞬間涌起的驚濤駭浪和濃烈的戒備。他冰冷的目光越過沈芷薇,精準地落在她身后床榻上那個在昏睡中依舊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身影——應(yīng)無求。他的視線在應(yīng)無求赤裸肩背上那七枚刺目金針的尾端停留了一瞬,面具下的眉頭似乎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隨即,他向前一步,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將手中的油布藥盒,輕輕放在沈芷薇腳邊的地面上。

      “胡相的人,在貨棧設(shè)伏,意圖毀藥?!泵J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依舊低沉平板,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藥已取回。‘續(xù)斷’、‘石斛’,俱在盒中?!彼D了頓,補充了一句,目光再次掃過應(yīng)無求和那幾枚金針,“此物…非長久之計?!?/p>

      說完,他根本不等沈芷薇有任何反應(yīng),身形向后微微一退,便如同融化一般,悄無聲息地隱入了板壁后的通道陰影之中,徹底消失不見。只留下那冰冷的藥盒,和滿室濃得化不開的震驚與寒意。

      沈芷薇站在原地,渾身僵硬??粗厣夏莻€沾著雨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貨棧的污痕的藥盒,又看了看懷中裝著“百年石髓”和“血竭”的盒子。皇帝的爪牙,不僅救下了趙彪的藥材,還洞悉了金針的兇險…他們送藥上門,是示好?是警告?還是…更深的圖謀?

      她猛地彎腰,一把抓起地上那個冰冷的油布藥盒!入手沉重!解開油布,打開盒蓋——濃烈純正的藥香撲面而來!上好的“金毛狗脊”整齊地碼放著,旁邊是幾支品相極佳的霍山“龍頭鳳尾”石斛!

      藥!最關(guān)鍵的藥!竟然以這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送到了她的手中!

      沈芷薇緊緊攥著藥盒的邊緣,指骨因用力而咯咯作響。她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過洞開的板壁通道,望向外面無邊無際的黑暗雨幕,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絕處逢生的震動,有對皇帝爪牙神出鬼沒的忌憚,更有一種被更龐大力量卷入漩渦的冰冷預(yù)感。

      “玉簪!”沈芷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異常果決,“準備藥爐!立刻煎藥!‘續(xù)斷’為主,‘血竭’輔之,‘石斛’調(diào)和!快!”

      她不再看那通道的黑暗,轉(zhuǎn)身,大步走向床榻。目光落在應(yīng)無求身上,那里面翻涌著決絕。無論皇帝有什么目的,無論胡惟庸還有什么陰謀,現(xiàn)在,她手中有了藥!這強行向天借來的命,她沈芷薇,接下了!

      胡府書房。

      檀香的氣息早已被窗外涌入的濕冷水汽沖得淡不可聞。胡惟庸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望著窗外依舊滂沱的雨幕。他維持這個姿勢已經(jīng)很久,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書房內(nèi),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

      跛腳的趙安佝僂著身子,跪伏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他半邊臉頰高高腫起,一個清晰的紫紅色掌印烙印其上,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未擦干的血跡。地上,散落著幾片被踩得稀爛的灰白色香皂碎塊。

      “…水門貨棧…失…失手了…”趙安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盡的恐懼,“趙彪…被人救走…藥…藥被劫了…派去的人…死傷大半…領(lǐng)頭的李三…廢了…回來報信說…是一個…戴著黑面具…用古怪弩箭的人…”

      “黑面具?弩箭?”胡惟庸緩緩轉(zhuǎn)過身,聲音低沉得如同從九幽地府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暴怒的表情,只有一種極致的冰冷,那雙深陷的眼窩里,翻涌著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風(fēng)暴。

      “是…是…”趙安頭埋得更低,幾乎要碰到地面,“那人…鬼一樣…箭法…毒得很…”

      “廢物!”胡驤猛地一腳踹在旁邊的紫檀木花幾上!沉重的花幾轟然翻倒,上面價值連城的汝窯花瓶摔得粉碎!瓷片飛濺!“一群廢物!連個漕幫的莽夫和一個半截入土的老東西都收拾不了!還被人殺得人仰馬翻!”他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

      他猛地俯身,一把揪住趙安的衣領(lǐng),將他如同破麻袋般從地上提了起來!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趙安腫起的臉,那眼神如同要將他生吞活剝:“黑面具?弩箭?除了親軍都尉府那條朱元璋養(yǎng)的瘋狗毛驤,還有誰?!還有誰?!”

      趙安被勒得幾乎窒息,臉憋成了豬肝色,眼中充滿了絕望的恐懼。

      “他毛驤算什么東西?!竟敢插手本相的事?!誰給他的狗膽?!”胡惟庸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充滿了被冒犯的狂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皇帝的鷹犬直接動手劫他的藥材,這意味著什么?朱元璋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他是在警告?還是在…準備動手?!

      巨大的危機感和被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暴怒,如同兩條毒蛇,狠狠噬咬著胡惟庸的心臟!他猛地將趙安摜在地上!趙安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沈芷薇!好一個沈芷薇!”胡惟庸在書房內(nèi)如同困獸般疾走,步伐狂亂,“本相倒真是小看了你!竟能勾連上毛驤?!還是說…是你爹沈萬三那只老狐貍在背后搗鬼?!”他猛地停下,目光掃過地上那幾片被踩爛的香皂碎塊,那是他之前為了泄憤,將從牢房磚縫里收集到的、證明應(yīng)無求脫身手段的皂角粉末捏成的塊狀物。

      他彎腰,撿起一塊最大的碎塊,緊緊攥在手心!那灰白冰冷的觸感,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頭怒火更熾!應(yīng)無求!肥皂!這該死的秘密!這攪動一切的禍根!

      “應(yīng)無求…沈芷薇…毛驤…朱元璋…”胡惟庸低聲念著這些名字,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他攥著香皂碎塊的手越來越緊,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堅硬的皂塊在他掌心被碾磨、變形,細碎的粉末簌簌落下。

      他臉上的肌肉扭曲著,那慣常的、掌控一切的淡漠從容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緣的瘋狂和猙獰。眼底深處,一絲因皇帝力量突然介入而產(chǎn)生的、極其隱晦的慌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無法平息的漣漪。

      “好!好得很!”胡惟庸的聲音如同受傷野獸的嘶嚎,在雨夜的書房里回蕩,“想玩?本相就陪你們玩到底!看看到底是誰…先粉身碎骨!”他猛地將手中被捏得不成形狀的香皂碎塊,狠狠砸向墻壁!

      啪!

      一聲脆響,碎塊徹底崩裂,化為齏粉,簌簌落下。如同他此刻失控的怒意和那搖搖欲墜的掌控感。窗外的暴雨,仿佛下得更急了,瘋狂地沖刷著這座被陰謀和殺機籠罩的相府。


      更新時間:2025-07-02 20:4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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