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鋒隱:濁浪靖河山 寒刃淬光 136287 字 2025-07-04 10: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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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崇仁坊勛貴府邸的張揚跋扈、金碧輝煌截然不同,位于皇城東面安興坊的這片區(qū)域,顯得格外幽深靜謐。這里的宅院大多門庭低調(diào),高墻深院,門前的石獅也遠(yuǎn)不如勛貴府邸那般龐大猙獰,反而透著一股內(nèi)斂的、甚至有些陰柔的氣息。街道上行人稀少,偶爾有裝飾樸素的馬車駛過,也是悄無聲息,連馬蹄都包裹著厚厚的棉布??諝庵袕浡环N難以言喻的壓抑感,仿佛有無形的眼睛在暗處窺視著一切。

      趙無庸在宮外的私宅,便隱在這安興坊深處一條不起眼的巷弄盡頭。沒有顯赫的匾額,只有兩扇厚重的、顏色深沉的烏木大門,門環(huán)是簡單的素面銅環(huán),打磨得光滑溫潤。若非引路之人身份特殊且提前知會,尋常人根本無從知曉這座看似普通的宅院主人,竟是權(quán)傾內(nèi)廷的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

      楚昀的馬車在巷口便停下了。他下了車,只帶了李默一人,步行至那烏木大門前。引路的是一名面白無須、眼神沉靜的小內(nèi)侍,早已在門前等候。見到楚昀,小內(nèi)侍并未多言,只是微微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即轉(zhuǎn)身,用特定的節(jié)奏輕叩了幾下門環(huán)。

      厚重的烏木大門無聲地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楚昀閃身而入,李默則被客氣地留在了門外。大門在身后悄無聲息地合攏,瞬間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門內(nèi),別有洞天。

      院落不大,甚至可以說有些局促,與魏國公府的宏闊氣派形成鮮明對比。然而,一步踏入,楚昀便感受到一種截然不同的氛圍。

      沒有奢華的堆砌,沒有耀眼的金玉,更沒有演武場的粗獷氣息。庭院小巧精致,一草一木皆經(jīng)過精心打理,處處透著一種近乎苛刻的秩序感和內(nèi)斂的雅致。地面鋪著打磨光滑的青石板,纖塵不染。墻角幾竿修竹,青翠欲滴,竹葉在微風(fēng)中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更添幾分清幽。院中一株老梅,枝干虬勁,雖已過了花期,但枝葉疏朗有致,姿態(tài)古雅。樹下設(shè)有一方小小的石桌,兩個石鼓凳,簡潔古樸。

      引路的小內(nèi)侍步履輕盈無聲,引著楚昀穿過一道月洞門,進(jìn)入內(nèi)院。內(nèi)院更加靜謐,只有風(fēng)吹竹葉和偶爾一兩聲清脆的鳥鳴。正房的門窗敞開著,隱約可見室內(nèi)陳設(shè)。

      踏入房內(nèi),一股極淡的、清冽悠長的檀香氣息縈繞鼻端,瞬間撫平了外界帶來的些許燥意。室內(nèi)的陳設(shè)同樣低調(diào)內(nèi)斂,卻處處透著不凡的品味與深厚的底蘊。

      臨窗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案上文房四寶齊備,一方古硯,墨色如漆,一看便是歙硯中的上品。墻上沒有懸掛猛虎圖,而是幾幅水墨山水,筆意蕭疏淡遠(yuǎn),意境空靈,多為前朝大家的真跡或精妙摹本??繅Φ亩鄬氶w上,錯落有致地陳列著一些器物:造型古樸的青銅香爐,釉色溫潤如玉的宋代青瓷花瓶,幾方造型各異的端溪老坑硯臺,還有幾件玉質(zhì)溫潤的把玩小件。最引人注目的,是掛在東墻上的幾幅字。

      字是瘦金體!

      筆鋒瘦勁,鋒芒畢露,轉(zhuǎn)折處如金鉤鐵劃,帶著一種孤高冷峭、不容侵犯的皇家氣度!其中一幅,赫然是宋徽宗趙佶的《秾芳詩帖》摹本(或是真跡?),另一幅則是本朝某位書法大家臨摹的徽宗《夏日詩帖》。瘦金體本就難寫,能寫得如此形神兼?zhèn)洌阋娭魅私说乐?,耗費心力之巨。

      整個房間的布置,不顯山不露水,卻無處不在地彰顯著主人對書畫古董的癡迷,尤其是對宋徽宗瘦金體的偏愛,以及那份隱藏在低調(diào)之下的、近乎偏執(zhí)的精致與掌控欲。

      楚昀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室內(nèi),心中已然明了。這位趙公公,絕非徐莽那等只知炫耀武力、貪圖金玉的粗鄙武夫可比。此人城府之深,心思之細(xì),品味之刁鉆,皆屬上乘。

      “楚老板稍候,督主片刻即來?!毙?nèi)侍輕聲說了一句,便垂手退至門邊陰影處,如同融入背景。

      楚昀頷首,安靜地站在書案前幾步遠(yuǎn)的地方,目光落在墻上的瘦金體上,仿佛被其吸引,實則心神高度凝聚,調(diào)整著自己的氣息與狀態(tài)。面對趙無庸,任何一絲偽裝的不自然,都可能成為致命的破綻。

      并未等待太久。幾乎就在楚昀將目光從字畫上收回的瞬間,內(nèi)室的珠簾被一只保養(yǎng)得宜、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撩開。

      一個身影緩步走了出來。

      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趙無庸。

      他看起來約莫四十許歲,面皮白凈,光滑得不見一絲胡茬的痕跡。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說得上清秀,只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常年不見天日的陰郁之氣。他身形瘦削,穿著一件深青色暗云紋的直身長袍,料子極好,卻毫無紋飾張揚。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戴著一頂黑色紗冠。行動間無聲無息,如同滑行,帶著一種內(nèi)廷大珰特有的、深入骨髓的陰柔與沉靜。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狹長的鳳目,眼珠顏色偏淡,近乎琥珀色。眼神沉靜如古井無波,深邃得仿佛能吸納一切光線。沒有徐莽那種外放的銳利和壓迫,卻帶著一種更令人不安的穿透力,仿佛能輕易看穿人心底最隱秘的角落。被他目光掃過,如同被冰冷的蛇信舔舐,一股寒意會不由自主地從心底升起。

      “楚老板?!壁w無庸開口,聲音不高,尖細(xì)卻異常平穩(wěn),如同上好的絲綢滑過冰面,聽不出任何喜怒情緒。他走到書案后,并未落座,目光平靜地落在楚昀身上。

      “趙公公!”楚昀立刻躬身施禮,姿態(tài)恭敬卻不顯卑微,聲音帶著商人的圓融與恰到好處的敬意,“楚昀冒昧打擾,承蒙公公撥冗相見,不勝惶恐?!?/p>

      趙無庸微微頷首,算是回禮,目光依舊沉靜無波:“楚老板遠(yuǎn)道而來,有心了。不知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話語直截了當(dāng),沒有絲毫寒暄客套,顯然不打算浪費時間。

      楚昀心知肚明,在這種人面前,任何多余的試探和花巧都是自取其辱。他示意了一下,一直垂手侍立門邊陰影處的小內(nèi)侍無聲上前,將一個用素色錦緞包裹著的、狹長的紫檀木畫匣,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案之上。那畫匣本身已是紫檀木中的上品,紋理細(xì)膩,包漿溫潤。

      “聽聞公公乃當(dāng)世書畫大家,鑒賞之道獨步海內(nèi)。小人偶然得了一幅前朝舊物,不敢私藏,特來請公公品鑒雅正。”楚昀語氣誠懇,帶著幾分對藝術(shù)的向往和對鑒賞權(quán)威的推崇。

      趙無庸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在聽到“前朝舊物”時,幾不可察地微微動了一下。他并未立刻去碰那畫匣,目光落在素色錦緞上,如同審視一件稀世珍寶的包裝。

      片刻,他才伸出右手。那手指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透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潔凈。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和謹(jǐn)慎,輕輕拂過錦緞的表面,感受著那細(xì)膩的質(zhì)地,然后才捏住錦緞的邊緣,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一層層揭開。

      動作優(yōu)雅,如同在進(jìn)行某種神圣的儀式。

      當(dāng)最后一層錦緞揭開,露出里面那卷古舊的畫軸時,趙無庸的眼神終于起了明顯的變化。那沉靜的琥珀色眼眸深處,驟然亮起一絲難以掩飾的、屬于狂熱收藏家的精光!

      畫軸是深褐色的老玉軸頭,兩端鑲嵌著素雅的象牙。畫紙呈現(xiàn)出歷經(jīng)歲月沉淀的牙黃色,邊緣有些微的磨損和自然的暈染痕跡,透著一股滄桑的古意。

      趙無庸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顫抖的專注,輕輕拂過畫軸的玉頭,然后極其小心地捏住畫軸兩端的絲帶,緩緩展開畫卷。

      隨著畫卷一點點在紫檀書案上鋪陳開來,一幅筆墨淋漓、意境超然的山水畫卷徐徐呈現(xiàn)。

      山勢奇崛,云霧繚繞。幾株蒼松扎根于嶙峋怪石之間,虬枝盤曲,針葉如怒,透著一股不屈的生命力。松枝上掛著晶瑩的露珠(或是未化的殘雪?),山間有清泉飛瀉,水汽氤氳。構(gòu)圖大開大合,筆墨雄渾老辣,皴法獨特,將山石的質(zhì)感和云霧的流動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尤其是那幾株蒼松,姿態(tài)奇古,充滿張力,仿佛要破紙而出!

      畫卷的左下角,一方朱紅的鈐印清晰可見:米芾之?。?/p>

      旁邊還有幾方歷代收藏者的鑒賞印,錯落有致。

      “米南宮……”趙無庸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比方才多了一絲幾不可聞的起伏,如同冰面下暗流的涌動。他的指尖不再拂過畫軸,而是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專注,在展開的宣紙上方寸許處緩緩移動,仿佛在隔空感受著那數(shù)百年前的筆墨氣韻、山石的嶙峋和松針的鋒芒。他的目光緊緊鎖在畫上,尤其是那幾株姿態(tài)奇絕的蒼松和飛瀉的清泉之上,琥珀色的眸子里閃爍著近乎貪婪的光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書房內(nèi)只剩下極淡的檀香氣息和趙無庸那微不可聞的、悠長的呼吸聲。

      良久,趙無庸才緩緩抬起頭,目光從畫卷移向一直垂手肅立、靜候一旁的楚昀。那目光銳利如針,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直抵靈魂深處的審視,仿佛要將楚昀整個人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楚老板,有心了。”趙無庸的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平穩(wěn),尖細(xì)的聲線如同冰冷的絲線,“米南宮的字畫,雜家……甚是喜愛。”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畫卷,尤其在那些蒼勁的松枝和飛瀉的流泉上停留了一瞬,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尤其是這份……‘意境’?!?/p>

      他刻意加重了“意境”二字,目光重新落回楚昀臉上,那銳利如針的審視感再次籠罩了楚昀全身。

      楚昀心中凜然。趙無庸絕非僅僅在欣賞畫作!他是在借這幅畫,敲打自己!米芾其人,書畫雙絕,才華橫溢,卻性情狂放不羈,行為怪誕,人稱“米顛”。其畫作意境超脫,卻也帶著幾分孤高與不馴。趙無庸點出“意境”,更強調(diào)他“喜愛”,其意不言自明——他欣賞的是畫,更是作畫之人那份睥睨世俗的狂狷和掌控筆墨的“意境”。他在暗示,他喜歡掌控一切的感覺,喜歡那些懂得在“意境”(規(guī)矩)內(nèi)行事的人。

      楚昀立刻垂首,姿態(tài)愈發(fā)恭敬,聲音帶著十二分的誠懇與謹(jǐn)慎:“公公雅鑒,洞燭幽微。小人不過一介商賈,附庸風(fēng)雅,于書畫一道實乃門外漢,只覺此畫氣象萬千,非俗物可比。然明珠雖好,亦需慧眼方能識其真髓。此物唯有在公公這般真正通曉三昧的大家手中,時時品鑒摩挲,方能不負(fù)其百年神韻,不至明珠暗投,徒然蒙塵。” 他再次將趙無庸捧為唯一的知音和畫作最好的歸宿。

      他微微一頓,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迷茫與謙卑,將話題引向核心:

      “小人初入京城,人地生疏,只求能安穩(wěn)營生,不惹是非。然京城水深,規(guī)矩繁復(fù),小人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錯,觸犯忌諱而不自知。今日斗膽獻(xiàn)畫,亦是存了向公公求教之心。若有不當(dāng)之處,還望公公不吝指點迷津,撥云見日,小人感激不盡!”

      楚昀清晰地感受到趙無庸目光帶來的壓力。那目光如同無形的冰水,試圖滲透他精心構(gòu)筑的商人外殼,探測其下的真實溫度。此人心機之深沉,遠(yuǎn)非徐莽可比。他的每一句話都在掂量,每一個眼神都在審視,每一個停頓都蘊含著試探。在他面前,任何一絲急躁、任何一點破綻,都可能萬劫不復(fù)。

      趙無庸聽著楚昀的話,目光依舊沉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緩緩伸出手,再次用那保養(yǎng)得宜、帶著潔凈陰柔氣息的手指,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近乎憐惜的動作,開始將展開的畫卷慢慢卷起。他的動作不疾不徐,每一個步驟都精準(zhǔn)而優(yōu)雅,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

      畫軸在他手中緩緩合攏,最終恢復(fù)成那卷古樸的模樣。

      他將卷好的畫軸輕輕放回紫檀木畫匣之中,動作輕柔得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楚昀身上。

      嘴角似乎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其細(xì)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種面具般的牽動。

      “指點不敢當(dāng)?!壁w無庸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無波,如同深潭死水,“楚老板是明白人,懂得‘規(guī)矩’就好?!?/p>

      他向前踱了一小步,目光投向窗外那幾竿在微風(fēng)中搖曳的青竹,聲音帶著一種飄忽的、如同囈語般的意味:

      “這洛京城啊,風(fēng)云變幻,波譎云詭。有時候,看得清方向,不如站得穩(wěn)腳跟。站得穩(wěn),比走得快……更重要?!?他似乎在闡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卻又像在暗示著京城權(quán)力場中生存的殘酷法則——根基穩(wěn)固,方能立于不敗之地,冒進(jìn)者往往死得最快。

      楚昀屏息凝神,仔細(xì)咀嚼著每一個字。

      趙無庸話鋒卻陡然一轉(zhuǎn),目光依舊看著窗外的青竹,仿佛是無意間提起,又仿佛帶著某種深意:

      “雜家在這宮里宮外幾十年,最是念舊。”他頓了頓,聲音里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感慨,卻又冰冷得毫無溫度,“也最是看重……‘正統(tǒng)’二字?!?/p>

      “正統(tǒng)”!

      這兩個字如同兩道驚雷,驟然在楚昀心中炸響!

      趙無庸看似隨意的感慨,卻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了他內(nèi)心最核心的執(zhí)念!他身居內(nèi)廷高位,權(quán)勢熏天,卻終究是殘缺之身。他看重“正統(tǒng)”,或許是對自身“不正”的一種扭曲的補償?是對皇權(quán)法統(tǒng)近乎病態(tài)的維護(hù)?還是……另有所指?

      楚昀心中瞬間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面上卻依舊保持著恭敬聆聽的姿態(tài),只是腰彎得更深了些,將眼中的波瀾徹底掩藏。

      “公公教誨,字字珠璣,小人銘記于心?!背赖穆曇魩еl(fā)自肺腑般的“感激”與“受教”,“謹(jǐn)守規(guī)矩,站穩(wěn)根基,不忘正統(tǒng)。小人定當(dāng)時時警醒,不敢或忘!”

      趙無庸緩緩轉(zhuǎn)過身,那雙琥珀色的、深不見底的眸子再次落在楚昀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楚昀恭敬的表象,看到了某些更深層的東西,卻又仿佛什么都沒看透。

      “嗯。”他最終只是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揮了揮手,“去吧。畫,咱家收下了?!?/p>

      “謝公公!”楚昀再次深深一揖,不再多言,恭敬地退后幾步,轉(zhuǎn)身,由那小內(nèi)侍引著,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這間彌漫著檀香、墨香與無形壓力的書房。

      走出那扇沉重的烏木大門,重新沐浴在午后的陽光下,楚昀才感覺那縈繞周身的陰冷氣息稍稍散去。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緊閉的、毫不起眼的烏木大門,眼神凝重。

      趙無庸……

      此人,才是真正深不可測的潭水。

      “正統(tǒng)”二字,如同一把無形的鑰匙,悄然打開了一道通往更復(fù)雜、更危險謎局的門縫。


      更新時間:2025-07-04 10: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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